杨扬
我和木木坐到教室里,只见她又顺手翻开我书桌上的《“学代会”工作报告》,似乎仔细看过之后,深有感触地说:“我真的好佩服他们,的确很厉害。”她扬起的脸朝着正在教室过道扫地的青青,话则显然是对我说的。只见青青的眼睛随着木木的手在那份《报告》上的指指点点,迅速地移动着,咧起的嘴角不时发出“啧啧”声,俨然一副认真的样子。木木嗔怪地瞪了她一眼,瞠目结舌的表情一下子凝固在青青脸上。窘迫不堪的青青一时间很难反应或推断出发生了什么事,便宽慰起原本不打算听她回话的木木:“这有什么可看的,这些荣誉没准你也有,从小学开始写,也能写出一大堆!”她边用白皙的手指当当地敲响我的桌子,边用眼角鄙夷的余光乜斜着夹在她们之间的我。
青青从木木那里得到的信息是这样的:一个引出话题,一个旁敲侧击,两人共同讨论,把话念给我听。青青站在过道,索性丢掉了手中的笤帚,饶有兴趣地翻阅着我的《“学代会”工作报告》,不时灵活地转着眼珠。
青青,17岁,坐在我后排的姐妹,口才一等的小女生。上课时,只要她轻轻拍一下我的肩,我会立刻转过身去解答她的问题,而对她的其他方面了解甚少。只知道一个她不厌其烦讲着的没头没脑的故事:“你闭上眼睛一段时间,再睁开,发现站在你面前的两个女孩中,矮小瘦弱的那一个竟叭嗒叭嗒掉下眼泪,现在你该怎么办?”她的答案是:一定要做矮小的那个,趁人不注意时,先打一拳大孩子,再佯装受了伤害,自己坐在地上哭。事实上,有些事她也确是按此信条做的。
不过,此时比划得正欢的她,怎么知道此前刚刚发生了什么?
自习课上,木木拿着我——校学生会主席的《“学代会”工作报告》反复地“端详”着,直到她的脸涨得通红,想必在她心里早已掀起千层波浪。她出神地攥了一节课的笔,终于盼到了下课铃,她才愣过神来,拽起我的手,粘粘地把我拉出教室。
她粗短的手指扣在我的手上。走廊里,来来往往的人,你一言我一语的笑声从耳边绕过,没有人注意到她要说什么。潮湿的掌心,憋得发红的腮,几缕杂乱的头发搭在镜框上,灼灼的目光盯在我脸上。豹子一般的眼里闪出几分从前的样子:在楼梯间里,侧着半面脸,不合嘴地数落着我是如何地不配参加学生会竞选;竞选的前一节课,故事把长相酷似洋娃娃、说起话也似孩童一般的兰兰拽到我面前,戏谑地夸奖她是如何应该参选,并可轻巧地取胜。那尖刻的话割在我脸上,心中却自有一阵风般地吹走脸上的尘。
然而,现在,她不安地靠着我,怏怏地叙着心中的懊悔。
“我早就很佩服你了,又忙着学校工作,学习成绩又好,真是个能干的人。听说校长都表扬你了……以前不知道你做了这么多工作,早知道我也和你一起参加了……你知道,我好想参加某大学的冬令营……要是能有个学生会的头衔……现在,你能让我也参加校园电视台的工作吗?不做台长,做个编辑也行……”大概是紧张,她的话既不委婉,也不圆滑。
看来,她从未了解过我。单从她拉起我手的瞬间,毋须再听她那一番话,我便已明白她要我做什么了。
木木牵着我的手,我却很难过。
我并不惊讶于木木对人的态度转变之快,这是大家所熟知的。此刻,我没有再多想她的请求,一边漫无目的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,接应她的等待。一边为自己做些打算:若不帮,她也不过是个闹情绪的孩子;就算帮了她,我们仍旧是关系疏远的朋友。
我没有必要把这事说给值得信任的人,不用猜他们会劝我做第一个选择。因为即使选择后一个,其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。那一刻,我脑子里乱作一团,就想抛硬币,机率各一半。可无论抛中了哪一面,似乎倒霉的都是我。我辛辛苦苦忙了一年,稍有成绩,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却要来分一杯羹,这是怎样一种心情?但我还是拍拍木木的肩,撩起她额前潮湿的发。
“放心吧,你的事,我一定会办好的。这毕竟关系到你上大学呀!”
一听这话,木木的心如释重负一般安稳地落了地。她热烈地拥抱我,一双粗壮的胳膊紧紧地搂住我的腰,说着甜蜜激动的话。手指按在我背上,感觉就像她幸福地弹奏着贝多芬的《命运交响曲》,却全然不顾走廊里同学们诧异的目光。
“你想吃什么?明天我给你买。”
我知道最好的回答是“好哇,谢谢!”虽然我并不贪爱那些“恩惠”,但只有这样的回答才算成全她的交易。不过,我,做不到。唯有能做的,就是摇头,微笑。
是的,她不曾了解我,以后也不会。就像她只知道不可以像糊弄傻瓜一样糊弄我,却可以利用我最软弱的同情心。
看到她双颊潮红,撮着手,顺着午后射进走廊的阳光,走进了教室。我心想,或许她真的急需一个附加职位来添加筹码,才有可能顺利地通过某大学的测试,这实在太重要了。所以才迫不得已舍下面子来求我,再怎么小气,也应在关键时刻助人一臂之力呀。我宽慰着自己,也只能这么想了,这事在脑子里想一遍、两遍和两千遍,结果该不会有什么区别。
青青还在不知趣地喋喋不休地数落着那份被她挑剔得体无完肤的《“学代会”工作报告》,我微微有些尴尬,更多的是恼火。而比我更尴尬、更发窘的却是坐在我身边、为了给自己头上套上一个美丽光环,还未来得及在青青面前“变脸”的木木。所以,我没去反驳青青,站起身来,拍拍她白白的掌心,就像以前给她讲完一道难解的数学题,她高兴地拍着我的肩一样快活。我微笑着,转身离去;趁着还从容时,离去。
一位哲人塞卡涅夫说:“如果对方比你弱,那么就饶了他;如果他比你强,你就饶了自己吧!”
教师评语:
该作品是一篇微型小说。作者采用白描的手法,在较短的篇幅里,围绕“我”、木木、青青对参加“学生会”竞选,以及“我”竞选成功,受到表扬后,木木为增加上大学“筹码”,前后判若两人的不同态度,生动地刻画了三个不同的中学生形象,深刻地反映了当代中学生之间的思想冲突。
该文场景集中,情节十分紧凑。作者将“我”参选前至木木也要参加电视台工作一年多时间里发生的故事,浓缩在午自习课间这短短的十几分钟的场景里,表现了作者构思及选材的巧妙。
文笔清新,语言穿透性强,在表现手法上也有独到之处。先是采用倒叙手法,引出事由;接着以插叙展开情节,述说“我”不快乐的原由;最后以一句富于哲理的话结尾,使全文在读者的思索中戛然而止,更加耐人寻味。